【钟姜】飞蛾扑火、之三

那日之后，钟会与他几乎形影不离。

行同车，食同桌，坐同席。彷佛不将他带在身边就不安心似的。

虽然钟会总是拿『因为我们是兄弟，在外人眼里这是理所当然的』这种事情当理由，不过姜维明白，钟会是想让魏将们能够因为看到主帅与降将相处融洽，而迅速地接纳姜维等一干人。

尽管如此，他还是很清楚的能感受到魏将们的敌意。

所以他一直在等待机会，让众将们对他的防备心减弱。

 

 

 

「……刘璿还是固守阴平县不肯投降吗？」

军议上，钟会神情严肃地盯着方才带着劝降书信，风尘仆仆赶回汇报的传令兵。

 

「是！对方无论如何都不肯开门接受将军您的劝降信，说要誓死抵抗。」传令兵抱拳大声回话。

 

「……誓死抵抗……」揉揉额头，钟会显得有些意兴阑珊，「父亲都已经投降了，还说着这种话的儿子，真不知道该嘉奖还是说他愚钝不知变通呢？」

他缓缓扫视在场将领，「诸将认为，要战？或者继续劝降？」

 

毕竟司马昭下令要好好抚恤投降的将领，对于尚未投降的将领也说要给他们一些时间思考。

对于司马昭的决定，钟会倒是相当认同。

但对方既然都说出『誓死抵抗』这种话了，真的还需要给他们多一些时间吗？

 

座中将领们看着难得主动询问他们意见，并为此感到犹豫不决的钟会，彼此对视一会，却无人敢提出意见。

 

「……战吧！」姜维突然起身，声音落在空气中听起来无比坚定。

 

不只是钟会，所有的将领们都惊愕地注视着这个前些日子还是对方主帅的人。

 

姜维环视所有人的表情，再度开口，「既然对方都说誓死抵抗了，那么继续等待他们投降也是徒劳。为了要尽快稳定蜀地情势，还是尽快攻克阴平比较好。」

他收敛目光，看向钟会，「……我是这么认为的。」

 

钟会对于姜维居然毫不犹豫的说出这种话愣了愣，但分析情势后也认为姜维所说不无道理，沉吟片刻，他抬头做出决定。

「好，就依姜将军所言行事。但可以的话，尽量不要伤到刘璇。蜀汉已不复存，这一战并非国与国之间的讨伐，我不希望再造成双方主将的损伤。——有谁愿意担此重任？」

 

如钟会所言，攻克阴平已经不再是国战，可以说仅是私人之间的争斗；加上司马昭先前已经下令不允许再伤害任何蜀国的将领。只是考虑到前蜀汉太子仍旧顽强抵抗甚至誓死不愿投降，要在毫发无伤的状况下拿下阴平，甚至抓住刘璿，自然不是一件易事。

 

一时之间，诸将交头接耳，却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。

 

「既然此事由我提出，那么……我去。」

姜维看着魏军将领们个个犹豫不决，刚好顺了他的心意，于是便自请出战。

 

「伯约兄……」这发展倒是出乎钟会的意料之外，「对方可是刘璿……」

 

正因为姜维与蜀汉有过如此密切的关系，如今却由姜维出战征讨刘璿，对此在场所有人都对姜维的提议感到不可思议，甚至有些怀疑。

 

「正因为是他，我才更应该去。」姜维坚定的回望在场用犹疑眼神注视着他的将领们，「如今蜀汉已不复存，但皇上……刘禅最后的旨意是要求我们全部投降。刘璿身为刘禅的儿子，理应遵从父亲的旨意。他若不从，我自该当负起劝降责任。此外，我想我应该比各位都还要了解，如何才能成功拿下阴平。」

 

对他而言，这是个好机会。

一方面可以将仍有着复兴蜀汉之志的蜀军一同纳入麾下，另一方面，如果真的无法救回刘禅，也可以顺理成章的扶持刘璿作为蜀汉的皇帝。

最后，或许也能藉由这个机会得到魏将们对他的信任。

 

钟会皱起眉，表情显然有些担心。正当他要开口婉拒姜维的决定，另指派人选之时——

 

「可以！但姜将军毕竟初来乍到，万一您故意带着我们魏军去送死，那我们可得不偿失。所以，您只能带着您的军队前往。」一位将军站起来说道。

「带着军队前往也太危险了！万一他们趁机合流反攻，我们措手不及就麻烦了！」另一位将军也应和。

「听说刘璿手下只有不到一万的人马，既然姜将军说他比我们都了解阴平，那么带着两千精兵前往，应该绰绰有余？」坐在最远处的老将军瞇起眼睛，一副看好戏的样子。

 

如果姜维跟刘璿合流，他们就能顺理成章的藉由讨伐名义杀死他们，同时把尚在魏营内的蜀军一举歼灭，再借口是在叛乱之中错杀；而若姜维真的拿下刘璿，那么也算是合了司马昭的心意，巴蜀之地能够尽快恢复太平。

当然对这些魏将来说，最好的结果就是姜维跟刘璿两败俱伤，他们就能安心地收复巴蜀，尽快回家乡受封领赏。

 

不管怎么算，都是毫不自伤的买卖。

一时之间诸将居然都达成一致的共识，赞成让姜维领两千精兵前往讨伐刘璿。

 

「……姜将军，只领两千精兵攻克阴平，尽量不伤害刘璿……」钟会看来相当不乐意，但这是众将商讨出的决定，他一时之间也没想到如何反对，只好用眼神劝阻姜维，「你可有其他要求？」

 

注意到钟会关切甚至是想要制止自己的神情，姜维垂下头抱拳领命，「一切足矣，姜维领命。」

 

 

 

会议结束后，只剩下钟会与姜维尚留在军帐之内。

姜维悄悄用余光观察着钟会一脸阴骛的神情，默不作声。

 

「……为什么要去？只领两千兵马，你知道有多危险？」极力忍耐住不对着姜维发脾气，钟会看着眼前的巴蜀地图，沉声问道。

 

知道钟会是担心自己，姜维突然觉得有些温暖，但想起自己提议要战的最初目的，敛眉把头垂得更低，「这是我应该要做的事，不管是为了蜀、或魏。」

 

钟会没有再说话，气氛只是越发沉闷。

 

沉默一直蔓延在两人之间，久到姜维几乎要以为钟会是否已经不愿再说话时，对方突然站起身往营账门口走去。

 

「等等、士季……」或许是从来没看过钟会如此生气的模样，姜维居然下意识地想要叫住他。

 

停在营账门口，理解了姜维想法的钟会，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姜维，尽管担心也只能既生气又无奈地咬牙，「我还有整顿各州的要务在身，无法陪你一同前去。……务必小心，就算伤了刘璿……也有我负责。」

他稍微侧过脸，皱眉苦笑，「伯约，你只要平安回来就好。」

 

钟会走了出去，留下姜维一人怔怔地回想着钟会刚才说的话。

 

 

 

——＊——＊——

 

 

 

姜维带着仅两千兵马离开魏营，表面上是前往阴平讨伐蜀汉太子刘璿。

实际上他避开钟会派的随军传令兵，私底下利用他对地形的了解，与刘璿书信往来好几次。

 

一开始自然是受到刘璿百般讥讽跟怀疑。

姜维费了好大一番功夫，才让对方相信自己，进而愿意与他一同假意投降。

 

但是为了取得其他魏国将领的信任，最重要的攻城这一出戏，姜维还是不得不演。

他与太子刘璿约定好攻入阴平的详细计划，并依照此计演到最后。

 

太子的随身护卫将军在战乱之中对姜维挥剑相向，被姜维一戟给砍倒在地。

此时小兵们纷纷射出几只箭，试图保护太子跟倒地的将军，姜维一时大意身中了两箭，但仍然顺利将太子给俘虏。

 

——这是钟会派去的传令兵看到的事情，同时也是所有在魏营的将领们所了解到的事实。

 

姜维带着投降的蜀军以及自己的两千兵马，还有被俘虏的太子回到魏营的时候，他很明显地感受到，诸位将领们对他的眼神有了些许的改变。

虽然还不到信赖的程度，但至少不再是像从前那般猜疑的样子。

 

但不同的人，不只是魏军将领们。

钟会带着将领们在军营门口迎接凯旋归来的姜维时，脸上表情完全看不出欣喜的神色。

姜维甚至感觉，钟会注视着刘璿的眼神里，带着比怒火更为深沈的东西。

 

 

 

姜维凯旋归来的当晚，钟会命人请来涪县内最好的大夫，替姜维治疗箭伤。

虽然是经过计算而中的箭，但为求真实性以取信魏将，伤口也仅仅是避开了要害。

 

姜维看着被请来的大夫战战兢兢的替自己上药和包扎，再看着跟随大夫一起前来，正待在一旁注视整个疗程的钟会亲信杜预，忍不住发出了疑问。

 

「……士季…贤弟呢？」

钟会说过，只有在他们两人单独相处时，姜维才能如此称呼他，以免引起他人对姜维不必要的解读跟臆测。

 

杜预恭敬地回道，「今日邓艾大人在绵竹举行安抚大会，邀钟大人前往，原先是未时就应该出发，但为了迎接您凯旋，钟大人直至申时才赶过去。」不知道是何原因，他详细的禀报了钟会的行踪，还带有一点埋怨的语气，「钟大人吩咐我，确认您接受完治疗后，我再过去向他汇报。还有就是......」

 

「钟大人估计会在绵竹待上两三日，暂时不会回营。——请您好好休养生息。」

 

「嗯，我明白了。还要麻烦您替我转达我的谢意。」姜维点头，没有再开口问其他事。

 

 

杜预和大夫离开后，姜维独自坐在床沿，用手碰触着方才大夫仔细替他包扎过的伤口。

 

混战当时，一箭射入他的右大腿，另外一箭，则是刺进他的左肩附近。

虽然对久经沙场的人而言，这并不是很严重的伤势，但刚刚的大夫谨慎小心的模样，却让他忍不住想笑。

 

一定是钟会说了什么，吓到那位大夫了吧？

姜维想象着钟会皱眉瞇着眼威吓大夫的表情，神情柔软地露出放松的微笑。

 

「士季……」

姜维突然发现，不过才短短十日的时间，居然会让他有一种已经数月没看到钟会的错觉。

一种可以称之为想念的情绪，让他在无意识之中呼唤了钟会的名字。

 

接着在回想方才杜预所说的话之后，他眼神倏然一变，恨恨地记起邓艾这个人——当年夏侯霸就是死在邓艾的计谋之下，相较于其他魏国将领，邓艾可以说是他最想手刃的人。

 

 

《后记》

姜维开始要动起来谋划自己的复国大业了~~~

一边站在被蒙在鼓里的钟会的角度去看，然后又一边站在作者的角度看整件事情，都忍不住想象，当钟会得知事实真相之后，到底有多么的痛心阿~XDDDD

 

这边写的太子刘璇是真有其人，不过因为我能找到的关于他的历史不多，所以我就擅自设定他打算抵抗到底好了~

虽然他当时根本是个年轻小伙子。XD

 

钟会现在就是全盘地相信着姜维。

他以为姜维所说的『为蜀、或为魏』而去讨伐太子刘璇这件事情，是指身为蜀的旧部，应该要完成刘禅最后的敕令，让所有的人都投降魏国。

而为了魏国，则是因为他现在身为魏的臣子，应该要替魏尽一份心力，也就是顺利平定巴蜀。

另一方面，他大概也以为姜维是为了能让自己早点被魏将们接受，所以才答应这么无理又危险的派令。

 

姜维大概对于钟会居然最担心自己的安危，甚至不顾司马昭的命令，跟他说就算伤到刘璇也有他负责这件事情，感到内疚吧。

虽然试图去细写姜维在钟会离开之后，一个人在帐棚里回想着钟会方才的表情跟话语的感受，但写来写去还是决定留给读者一个想象空间。

或许我多年后回头看这段，也会有不同的感受吧？XDDD

 

这一回其实我修改了几次，大概是他们两个人在我心中还是有些模糊吧？

如果可以看上去两个人都是男人，但又能感觉到钟会是攻的话，就真是太好了。